金元时期《文姬归汉图》中的服饰与年代问题
信息来源:互联网 发布时间:20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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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姬归汉图》以东汉末年蔡文姬归汉故事为主题创作的绘画作品,历史上有不少同类题材的相关作品传世。特别重要的有几件传为宋金时期的作品,在中国历史上影响特别大,对于中国服饰史研究的重要性也特别大。中国丝绸博物馆在举办“众望同归: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时展出了吉林省博物院的传为金人张瑀的《文姬归汉图》,同时举办了一个名为《出塞归汉》的文献展。
本文特从服饰的角度对三件年代属于金元时期的《文姬归汉图》(或《明妃出塞图》)的部分服饰及年代问题作一探讨。
一、张瑀《文姬归汉图》
此画尾上角有题“祗应司张瑀画”,一般都认为张瑀是金代画家,可能是汉人,或是祖上为金人掳去的汉族画家。
吉林省博物院传为金人张瑀的《文姬归汉图》(局部)绢本设色,吉林省博物院藏
画中描绘了文姬归汉途中的一个片段。此图绘一队人马迎风前行的情景,男女共十二人,马近十匹,分四组,疏密错落,互相呼应。画面虽未加配景,但从人物的服饰和神情,可以看出他们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及塞外朔风凛冽的环境。全图笔墨简练,设色浅淡,造型准确,技法娴熟,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是一幅在绘画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优秀作品。(图1)画最右边的一骑肩扛三角旗,边上跟着一匹小马驹。第二位马上的就是蔡文姬,马头左右有两名胡兵夹马而行。然后是中间一大群人驱马跟随文姬之后,靠前的一位头戴帻巾、手持团扇的汉人应该是曹操派来接文姬的使者,而其他四人都藏头缩身,似在躲避扑面寒风。画面最后一位胡人右手持鹰,似正在追赶队伍。
著名服饰史家周锡保绘文姬图
此图的服饰总体来看属于金元之际。我最早看到这一文姬形象是在著名服饰史家周锡保《中国古代服饰史》中(图2),书中已用此图作为金代女性服饰的代表:图中首戴貂帽,耳两旁似各垂一长辫。上身着半袖,内着直领长袖上衣,腰束带。从颜色上分别,下身与上衣之色不同,但又不似裙子。足着长靿尖头靴,颈项间围有云肩。这种貂帽和长辫、云肩、长靿靴都是金人服饰的特点。在本文中,我们就来谈谈文姬所穿的两件服饰。
一件是云肩。云肩在中国出现在什么时候?这不只是中国服饰史上的问题,对这件《文姬归汉图》来说也十分重要。从实物看,云肩单独出现的时间很晚,大约要在明清之际。但云肩作为一个装饰区域出现在衣服上,却在元代已十分流行。我们可以举出很多实物的例子:如收藏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克利夫兰博物馆里的缂丝,还有一件美国私人收藏的大袖袍,面料上都有着明显的云肩的设计。类似的图案在瓷器上也有大量的应用。
《送子天王图》所绘云肩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泥塑
然而,在图像和史料上,云肩出现的时间来得更早。《大金集礼·舆服下》载: “又禁私家用纯黄帐幕陈设,若曾经宣赐鸾舆服御,日月云肩、龙文黄服、五个鞘眼之鞍皆须更改”。这里就提到了云肩,很可能就是真正的云肩。传为宋代的《送子天王图》(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画的都是神和鬼的形象,但其中也有两例云肩,下身配的是南北朝时有三角尾的裙摆,感觉不是最为真实(图3)。另一个案例是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的一件泥塑(图4),原物来自伊朗塞尔柱(Seljuq)时期(1040-1196)的宫殿,类似的形象在阿富汗Lashkari Bazar和土库曼斯坦的木鹿也有发现。这件泥塑上有着明显的云肩,而且是穿在上衣外的云肩。
河南焦作西冯封村出土的舞蹈俑
黑龙江阿城金墓出土的裹肚
第二件服饰是裹肚。透过文姬所穿的上衣,周锡保称为半袖,也有人称为旋袄,或是貉袖,可以看到文姬穿了件打了很多结的内衣,这是什么衣服呢?类似的形象在河南焦作西冯封村出土的吹笛、舞蹈俑中可以看到(图5),这应该是金元时期流行的裹肚。《元典章·工部三·役使》: “祗候不系只孙裹肚。”《通制条格》也有类似的记载: “若有穿系裹肚束带,各处官司尽数拘收”。金元好问《续夷坚志·延寿丹》: “捣为泥丸作弹子大,黄丹为衣,纸带子盛此药一丸,缝合著脐中,上用裹肚系定。”可以看到,这里的裹肚都需要系一下,其实就是在腹部系一护腹,以保护腹部。这类裹肚在宋金文献中也可以称为“三襜”,出土实物中最早可以看到的是内蒙古豪欠营辽墓出土女尸身上穿着的棕色丝绵背心,当年的线描图上有两根带子系着。另外黑龙江阿城金墓也出土了好几件类似的裹肚,如褐地朵梅鸾纹金锦裹肚和泥金云龙纹褐罗裹肚(图6),内蒙古达茂旗明水墓则出土了黄地方搭花鸟妆花罗裹肚。每件裹肚其实都有三片织物,有时两长一短,有时三片均长,中间一片在前,其余两片绕到背后,几根带子再穿绕到前面打结系牢,正好与文姬胸前的打结一致。三片织物一直可以盖到膝部,织物下方有时也会再有带子,应该是吊系靴套所用(图7 系法)。
裹肚系法
二、(传)宫素然《明妃出塞图》
此画与张瑀《文姬归汉图》总体布局和风格极为相似,但被称为《明妃出塞图》。仔细比较下来,可以发现还是有不少差别。总的构图还是基本相似,画中人物比张瑀的要多两位。女主角在这里是昭君,她的位置没有变,头戴貂冠、身着服装的风格也没有大变,但她的身后多了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可能正是为了说明昭君的身份,因为传说中的昭君善弹琵琶(图8)。昭君身后的一群人总体也和张瑀画中相似,有一位汉使以及五位胡人。昭君前面一人肩上斜扛着旗帜,但边上还有多了一人。队后还是有一人骑马追赶,右手持鹰,但有猎狗同行。此画传为宫素然所绘,而宫素然为镇阳人(今河北正定)。宫素然生平无传,但一般将他定为宋人或金人。
(传)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局部)纸本水墨 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其实,关于此画的争议颇大,余辉已从民族学的角度出发将中间一群人定为婆焦式的蒙古发型, “如中国小儿留三搭头在囱门者”(图9),但总体还是把年代定在金元交替之际。本文在这里再举出两个服饰方面的例子进行说明。
(传)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局部)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一是辫线袍,也称辫线袄。在队前扛旗之人,骑在马上,身上穿的显然是一件辫线袍(图10)。辫线袍是蒙古人最为经典的外衣,其制作方式通常为上下两截,上截紧身,中间有辫线,用绢或线制成,形成收腰的效果。下截为裙摆,腰腰密密打折,这与画中的服装十分吻合。中国丝绸博物馆在2005年举办的《黄金丝绸青花瓷》展览中展出了一件龟背地滴珠窠奔鹿纳石失织金锦辫线袍就是一个极好例子(图11)。这类服装在赵珙《蒙鞑备录》中已有提及: “腰间密密打作细折,不计其数,若深衣止十二副,鞑人折多尔。”赵珙在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往河北蒙古军前议事,回来后将自己出使期间的见闻著录成书。此后,彭大雅和徐霆两人分别在1232年和1235-1236年随奉使到蒙古,回来后也将两人的见闻记录合成《黑鞑事略》,其中也提到了 “用红紫帛捻成线,横在腰,谓之腰线。”
(传)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局部)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龟背地滴珠窠奔鹿纳石失织金锦辫线袍
龟背地滴珠窠奔鹿纳石失织金锦辫线袍(局部)
二是马鞯边缘的图案。宫素然画中的马鞯都很漂亮,中心和外沿都有非常漂亮的纹样装饰。最前面的扛旗者的马鞯中间为芦雁纹,边沿为缠枝莲叶纹。明妃所用马鞯中间是穿花凤,周边为深地的缠枝牡丹纹。中间一队人马中最靠边上的马鞯的中心是凤凰纹,周边为浅色地的牡丹纹,而队伍最后一位的马鞯中心是海东青纹,周边则为灵芝云草,即用草蔓串起来的灵芝云(图12)。所有这些装饰元素都是典型的元代风格,其中又以灵芝云最为明确。我们有许多可以比对的案例,最为明确的是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藏的蓝地鹰逐奔兔纹织金胸背,上面就有海冬青的形象,以及大量灵芝云纹的装饰(图13)。
(传)宫素然《明妃出塞图》(局部)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蓝地鹰逐奔兔纹织金胸背 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藏
由此来看,传为宫素然《明妃出塞图》中的扛旗引路者身着辫线袍是典型的蒙元服饰,而后跟者的马鞯上有灵芝云装饰,也是明显的蒙元风格。虽然金元之间有着近三十年的重叠,但此画的年代不应该早于蒙元时期,却13世纪初期。由于画中的发式、服式、以及图案等都与典型的蒙元风格十分吻合,所以,此图(或其母本)迟于元代的可能性也不大。如将此画与张瑀的《文姬归汉图》相比较,此图肯定会迟于张瑀的《文姬归汉图》。
三、(传)陈居中《文姬归汉图》
陈居中是南宋宁宗嘉泰年间(1201-1204)画院待诏,工画人物,亦擅番族人马。此图系描绘汉末女诗人蔡文姬在兵乱中流落匈奴,后为曹操赎回的故事。图中土冈沙丘,疏枝衰草,汉使列队迎候,左贤王即席饯别,二子牵衣不舍,文姬亦依依不舍。画中人物神情细致生动,仪态肃穆庄严。衣纹用铁线描,严谨精工,风格古朴。此图原为清宫旧藏,但无作者款印,据《石渠宝笈续篇》订作者为陈居中。
(传)陈居中《文姬归汉图》(局部)绢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黑龙江阿城金墓(1162年)出土男子袍子
由于没有高精的图像,我无法对其中的服饰作详细而准确的研究。但是,仔细观察位于中心的一组人物,地毯左侧的女性应该蔡文姬,边上是她的两个孩子,右侧坐的是左贤王,边上有一侍者斟酒(图14)。从能看清的部分来说,所有胡人袍服都是左衽的圆领袍,侍者和两个孩子都是,左贤王也是,估计文姬也应该是。画中服装面料可以分为三个大类,最常见的是两个孩子、一个侍者、以及文姬穿在里面的袍子,用的明显就是金代最为流行的紫地加金织物,通常是织金绢或是织金绫,其实上面的金线多以妆花形式织入。类似的织物在黑龙江阿城金墓(1162年)中出土最多(图15用两件袍子,男子穿紫地织金襕袖袍,女子穿紫地云鹤织金袍)。第二种是文姬穿在外面的白袍,也可以看到金色的搭子纹样,但纹样题材则无法看清。元代实物中也有白地织金搭子凤凰和鹰的图案,出自西藏。第三种是左贤王穿的袍子,虽然画的图案不够清楚,但已足够让我们看清这种面料应该是密地滴珠窠的开光图案。密地开光的图案描绘的无疑就是纳石失织物,而这种滴珠窠纹样在蒙元时期十分流行,但也只出现在元代。在永乐宫壁画上曾出现过滴珠纹的兔纹,在敦煌莫高窟北区洞窟里也曾出土过一件菱地滴珠花卉纹织金锦(B163:66),前面的龟背地滴珠窠奔鹿纳石失织金锦辫线袍,就与画中锦袍非常相似。本馆也收藏了一件与此相同图案结构的纳石失织金锦(图16),用的正是龟背地上的滴珠窠动物纹样。由此来看,传为陈居中《文姬归汉图》画中所绘所有人马的大部分都是宋金服饰,但无可否认,其中左贤王穿的是典型的元代面料,而且这类面料很可能就是由来自西域回回的织工织成的。
四、结论
1、吉林省博物院藏张瑀《文姬归汉图》中文姬所服裹肚与辽至元时裹肚相合,特别是与黑龙江阿城金墓所出裹肚相合,其云肩见于宋画,也见于中亚10-11世纪服饰,裹肚与云肩一直流行到蒙元时期,与张瑀所属金代相吻合。
2、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传金宫素然《明妃出塞图》与张瑀《文姬归汉图》构图及造形极为相似,但其服饰和装饰图案有明显区别。特别是引路者身着辫线袍是典型的蒙元服饰,而后跟者的马鞯上有灵芝云装饰,也是明显的蒙元风格,加上中间人物的蒙古婆焦发式,所以此件《明妃出塞图》的年代应该不早于蒙元时期。
3、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宋陈居中《文姬归汉图》画中男主角所服袍的款式虽仿辽代左衽盘领盘,流行于辽金时期,但其所画面料为典型元代滴珠窠纳石失锦,所以此画年代也不应早于蒙元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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